第七十二章 马溺沼泽 之 栽赃构陷(中)-《砯崖2》

    焦烟笼墟市。

    倚铁柱、红裙凝灰,方言呵恶少。

    “百货烟微星火烈”,官话陈词向道。

    谁顾得、孤摊残照。

    猛虎垂头余怒在,卷闸门、斜挂浓烟绕。

    烧尽处,家当了。

    凭谁哭断肝肠调。

    恨无端、栽赃构陷,死生谁保?

    机残铁壳凝焦黑,念想随风散了。

    幸有邻、扶肩轻悄。

    稚语破尘霜光暖,说 “人存、何惧从头肇”。

    三吏懒,群凶杳。

    犬尾摇灰投市闹,剩寒烟、漫卷流年耗。

    墟上烬,风还啸。

    柳盈玲抱着手臂倚在健民药店门口的柱子上,先用地道的湖南娄底话开了口,这话明摆着是说给 “恶霸” 听的:“怎么可能?我来的时候,我们百货行的摊位就后头冒点烟,水果摊上头的火才叫旺咧!”

    “恶霸” 只脚步一顿,斜瞥了她一眼,没接话,径直往前挪。

    柳盈玲立刻换了腔调,作为民办教师出身的她,普通话字正腔圆,每一句都对着身旁三位消防队领导:“我抵达现场时,百货行摊位仅后方冒烟,水果摊的火势却十分猛烈。”

    可那三位领导像没听见似的,头也未动,目光始终胶着在阳德峰的摊位上。

    阳德峰的摊位此刻和宁德益的如出一辙:后半截已然软塌,前半部分却突兀拱起,活像一头濒死仍怒目圆睁的猛虎。被外力勾开的卷闸门歪歪斜斜挂着,门后不时涌出浓密黑烟。竹  席 、棉胎、床单、塑料桶、电风扇…… 昔日塞满日用杂物与床上用品的摊位,此刻只剩焦黑残骸,未完全化为灰烬,仍在苟延残喘地燃烧。床上用品燃值最高,即便经高压水枪冲刷,也只压得住表层明火,底下暗火仍在作祟,时不时窜出几点火星裹着黑烟上扬,空气里满是热烘烘的焦灼味。

    “乱讲!你这是要害死人啊!” 孙玲猛地红了眼眶,胸口剧烈起伏,哭腔里裹着撕心裂肺的委屈,“我起早贪黑、风里雨里打拼这么多年,全家的家当、老小的生计,全在这摊子上了!现在烧得干干净净,连块完整的东西都没剩下,你还敢说是我这儿起的火?凭什么啊!”

    她往前冲了半步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我这摊位跟你那儿隔了足足两个摊位,你爸的摊子也在旁边,按你乱指认的逻辑,火不是你放的,就是你爸放的!你怎么不敢往自己身上揽?凭什么要毁我最后一点念想!”

    她心里其实清楚,这逻辑未必能当真,可胸腔里的委屈像堵着一块巨石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昨晚收摊时,她还借着路灯把货物码得整整齐齐,从地摞到顶棚,心里盘算着给儿子买身合身的新校服,给正面临下岗、整日愁眉不展的丈夫凑点找工作的路费,那是全家的希望啊!可如今,顶棚塌落覆在地上,烧焦的货物黏在一块儿,连吃饭的家当,那个最贵重的缝纫机就只剩个焦黑的铁壳,连个支架都不剩。眼泪再也绷不住,顺着脸颊滚落,砸在积灰的地上,混着黑灰变成了泥点。

    柳盈玲看着她崩溃到几乎站不稳的模样,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,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自己粉色长裙上沾着的灰烬簌簌落下。她丈夫的摊位在金山市场第二个门附近,挨着早市,摆完夜市便懒得收摊,常年睡在摊位上。昨晚早市蔬菜批发个体户一声 “起火了” 喊得惊天动地,丈夫第一时间就打电话通知了她。

    柳盈玲住鱼仔行二楼,跑下来不过几分钟路程,彼时百货行还没燃起明火,只是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,可她偏忘了带摊位钥匙,又急慌慌跑回去取。等她攥着钥匙跌跌撞撞奔回,摊位已窜起熊熊明火,卷闸门被烧得扭曲变形,怎么拽都打不开。她就站在门口,眼睁睁看着火苗从浓烟里钻出来,一点点舔舐着柜台、货物,从一角蔓延到整个棚子,直到火光吞没了她所有的存货。飘飞的灰烬落满她满头满身,抬手一抹,脸颊立刻沾得灰不溜秋,连睫毛上都挂着黑屑。她轻轻抖落身上的灰,用家乡话幽幽地对 “恶霸” 补了句,语气里带着警告:“奶几,莫乱港咯,乱港妖哈丝银锅!”

    “阿姨,别哭了,哭坏了身子不值得。” 一道温柔的声音穿透浓烟,清亮又温暖。是小广东佬,他年纪与 “恶霸” 相仿,眼神澄澈,看着孙玲的模样满是心疼,“你看,大家的摊子都烧得差不多了,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。” 他顿了顿,又轻声安慰,“好在你人没事,地板也还在,只要人在,我们慢慢凑本钱,总能重新做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消防队领导不知是真没听懂,还是刻意装糊涂。他们在阳德峰摊位前驻足打量了半晌,才慢悠悠转过身,潦草地扫了一眼现场 —— 哭红双眼、胸口仍在起伏的孙玲;眼眶泛红、紧紧扶着孙玲的柳盈玲;已然平复神色、眼神里满是不忍的小广东佬母亲。随后三人动作齐整地转回身,朝着金山广场方向走去,脚步没有丝毫迟疑。

    先前跑在最前面的灰不溜秋的白狗,此刻正站在巷道中间。领导们走在前头,“恶霸” 缩着脖子紧随其后,生怕被人拦下。那狗摇了摇脑袋,抖落一身黑灰,忽然掉转头,尾巴夹在腿间,一溜烟钻进金山市场大门口的人群里,没了踪影。